比起成功,我們更需要學習失敗。— 人生百味 巫彥德

人生百味 營運部同學 x 百味美食家  巫彥德

我們常用各種滋味來形容人生境遇,也許酸中帶苦、也許苦中帶甘、也許又麻又辣,倘若能選擇,你希望自己嘗到哪種滋味多一些?

人生百味,而我們都喜歡甘甜,但之所以甘,是因你曾嘗過苦澀。

在每座城市裡,都有人以街頭為家,或在你不曾踏入的角落裡喘息著,你可能曾在經過他們時,有過一些念頭,卻不清楚自己能做些什麼,「人生百味」就像是將這些承載著助人意念的小碎片努力拼湊成一艘船的實驗者,讓微小的行動累積巨大的能量,試圖使街頭成為一個明亮共融的所在。

巫彥德(阿德)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分享他從交大電機系到台大商管,最後誤打誤撞進入了NGO、NPO領域的故事。

「那時大學其實發現自己對電信工程沒什麼興趣,想轉換跑道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就跑去外面補習班看可以報考哪些科系,後來在準備財經研究所的面試時,在書局看到了《窮人銀行》這本書,算是第一次認識了社會企業這個概念。」

高學歷畢業的他,意外踏入了公平貿易組織,也是那段工作期間,讓他接觸到許多關注社會議題的新創組織。

2014年太陽花學運,議題恰巧與他工作領域相關,學運地點不遠,阿德也到了學運現場,他說:「過去社運都發生在新聞上,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感受到這些東西在我的生活中,我當時在想,原來微不足道的一般人,也能改變這個社會。」這場體驗促使他開始思考,是不是能和身邊的人做些不一樣的事,帶著這念頭,以及在學運中與幾位無家者的邂逅,他們跨出第一步,時而踉蹌、時而穩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現在的百味。

每場社運,人們都會到街頭上發聲,唯有這樣,那些過去不被聽見的聲音,才有被重視的可能。「後來我發現,街頭是沒有選擇的人最後會去的地方,聲音不被聽見的人會走上街頭、無家可歸的人會走上街頭,它是種絕境、是最後的選擇,但同時也可以是改變的地方,而我們想做的,是先讓這個最後的選擇變得更好。」因此,我們決定從都市底層作為我們行動的核心。

「如同人生百味這個名字,我們生命中會經歷各樣酸甜苦辣,你最喜歡自己境遇裡的哪種滋味?」

「我一開始會把味道分成好與不好的,但後來發現即便是好的味道,也有它們的限制,嘗起來往往比較單調,很像我們社會不斷強調的正能量,人人都只接受嘗起來甜美的事物,不過那些苦啊酸啊,它其實是某些韻味的來源,到最後就會發現,沒有什麼是不好的味道,每種滋味都有它存在的原因和道理。

而我自己特別喜歡,那些大家覺得不好的味道,如同街頭底層那些人的故事,總有許多人生的晦暗,那些他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那些他們覺得難堪的,其實離我們必不遙遠,只是我們往往選擇隱藏。

之前和芒草心合作過一場活動,叫做流浪生活體驗營,讓無家者向學員分享街頭生活的種種,那時有個大哥說自己一開始其實很尷尬,但在與學員的互動之中,發現自己過去的經驗是真的有它存在的意義,那種感覺讓他感到滿足。」

阿德引用了孫大川老師的一段話呼應這段故事:「整理自己的歷史,就是重建自己的存在,我常在原住民作家身上看到那種創造歷史的喜悅,聆聽耆老訴說自己部落遷移的歷史,指認每一處傳統領域時,他們淚光中閃爍著自信的喜悅,或許更該說是『存在的喜悅』。」

 

在自我整合的過程裡,我們接受那些看得見的,也揭露那些不讓人看見的,從否認某部分自我的存在到接納,這樣的人更得以完整,甚至能幫助更多的人同樣走過這段自我整合的旅途。

在這次訪談之前,我看了一場阿德的TED演講,有段令我印象深刻。

賭博、暴力、成癮等問題,看似晦暗、與我們無干,但窺探其本質,這些卻是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擁有的生命經驗。

那場演講阿德從他的自身經驗出發,分享了大學時期他對電動的沉迷。

生活沒有動力與目標,對科系所學也不感興趣,「那時對我而言,打電動是唯一一件可以讓我不那麼痛苦的事。」他說:「我原先的自我認識很負面、很糟糕,我覺得我是個很懶、墮落的人,但當我試著去理解自己為何如此時,我明白我不是壞人,只是個需要幫助的人。」

 

賭博亦然,那天在百味工作室碰巧遇上一位他們接觸過的大哥,阿德便和我分享,某次大哥興沖沖的來找他,問他能不能贊助他幾百元買樂透,爾後便開始淘淘不絕規畫著中獎後要替百味換個大點的工作室、要拿著這筆錢回去找他的家人等等,「平常我們跟他說要存錢規劃他的生活,他都敷衍帶過,那是他難得一次開始規劃他的未來。」

「其實賭博某種層面來說,是身處絕望的人,獲取希望的方法。」

即便這途徑不太實際,卻能讓一些人短暫感受到對未來的期盼。

理解這些事情的本質,並不是要讓它持續發生,而是更有效地幫助這些需要的人,找到真正適合他們的生活模式。

關於「反思」與「設身處地」這兩點,我打從心底佩服阿德,彷彿每件事情他都能透過挖掘自身經驗,去探究最深層的原因,這種理性與感性並存的特質,從我角度看應該能算是作為助人工作者的一種優勢,但阿德也提到,他並非一開始就擁有這樣的能力。

 

「在三年以前,甚至可能近一兩年之前,我是個非常依賴、重視理性的人,即便是接觸街頭上的人,我也是用信念去記住那些發生過的事,但沒有真正理解;直到有次另位夥伴阿勇跟我說一個故事,他說我就像一個騎士,要去屠殺惡龍,但接下來他問:『為什麼要殺死惡龍?惡龍原本是誰?牠一開始就是惡龍嗎?』這些是我從未想過的問題,到那時我才了解,看見問題背後的樣子這件事是重要的。」

 

從極度理性到開始能運用感官、經驗而非邏輯去認識他者,這樣的轉變不只拉近了他與被助者的距離,更成為他帶領團隊的助力;但當然這樣的學習歷程也並非那麼容易,在我們的社會裡,理性近乎一種霸權的存在,直至近幾年我們才逐漸重視感性的需求,這樣比喻好了,如果今天壓迫者試圖接近受壓迫者,即便是毫無惡意,都有極大的可能會引起受壓迫者的反彈,阿德說他在這過程中也是如此,不過這又是另個大課題了,今天我們先跳過。

From 人生百味粉絲專頁

「回到實際一點的問題,人生百味是個服務行動與倡議兼顧的組織, 在行動與倡議上有沒有遇過比較難突破的挑戰?」

阿德提到一個很特別、卻也相當真實的狀況,是他在做倡議行動時,其實會有種強烈的心虛感,「當這些好名聲都累積在我的身上時,會問自己我是不是利用了這些人?」於是後來他也嘗試做更多能幫助這些人的行動;但談到「幫助」時,第二個問題又來了,如何避免掉權力式的救濟關係、如何讓工作夥伴與接觸的人是平等的、如何讓無家者也能有自己的主體性,在這些年人生百味似乎也找到了回應這些問題的方式。

「幫助你,也向你學習。」除了陪伴無家者重建社會連結、透過行動帶領社會大眾認識議題,更製造場域與機會讓貧窮經驗者用自己的口述說他們的故事,促使社會與之的連結成為雙向交流。

而當我們談到所謂的「倡議」時,阿德還給了我一個我未曾想過的觀點。

我一直認為人生百味是個在倡議這件事上做得很好的組織,而這想法來自於我在他們社群上的所見所聞,他們的知名度、他們的觸及人數、當然還有他們呈現的內容,但阿德說:「如果我今天能透過一次行動讓一個人的生命與我們產生真實的連結,甚至在幾年後他成為了我們的力量,那對我而言才是最有效的倡議。」不在乎多少人看見或參與,只要那次所做的,具有力量,那樣就夠了。

「連結斷裂的人是失序的,像是沒有根的植物,你很難為他們注入養分。」

近幾年,百味更加努力地在為街上的人重建連結,那種連結不一定是與人,而是他的生命裡,除了自己以外,還多了另一人事物得以寄託,這是個漫長的旅途,從打造空間讓街上的人有緩口氣的地方、製造場域讓他們能透過分享與書寫接納他人與自己,進而讓他們在感受到生活不那麼令人窒息的情況下,能有餘裕重建關係網、找回生活的意義感。

在理解無家者、理解貧窮的過程中,似乎也同步理解了自己,意義感匱乏的不是只有街頭上的人,這世代的我們面對著同樣的問題,沒有養老育兒的壓力、沒有非成功不可的理由,很多時候我們難以推著自己前進,是因為根本找不到前進的目的,類似經驗我們或多或少有過,才發現自己與之的距離,並不遙遠;而回顧曾跨過這些坎的自己,也許會發現,是因為你先接納了那個並不完美的你。

漆黑之處並不一定會成為罪的溫床,而我們能學著更溫柔地點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