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創劇團 24歲辦學院 只為這些孩子 — 逆風劇團 成瑋盛

「少跟那種人接觸,離他遠一點。」

「什麼不會只會打架鬧事,沒救了!」

「有什麼樣的父母就有什麼樣的孩子。」

「你這種人還談什麼未來!」

這些話也許你不陌生,但對他們而言,這每一句都是再刺耳卻又熟悉不過的嘲諷,他們是「非行少年」。

無論是非行少年、高關懷少年,還是大家口中的問題學生,都是某一群人身上難以撕除的標籤,對很多人來說,他們如同一顆未爆彈,具有危險性且需要被拆除,但對「逆風劇團」而言,這每顆未爆彈都是光芒四射的寶藏。

逆風劇團是台灣第一個由高關懷少年所組成的劇團,帶領了無數個幾乎被社會排除的孩子找到他們自己的價值,走到如今即將邁入第六年,你可能很難想像,這個已經成立六年的劇團,創辦人現在居然才25歲。

逆風劇團創辦人 成瑋盛

我的叛逆期大概從12歲開始,13歲到16歲那幾年是最反骨的時候,那時候想要探索自我,對很多事都會感到好奇,所以接觸到了陣頭、幫派,到後來13、4歲的時候自己也成立了一個幫派,真的很荒謬 (笑)

那段時期我在兩個青少年中心被輔導過,一個青少年要在兩個中心同時被關懷其實滿不容易的,我歷經的算是比一般人更深又更久一點的叛逆期,但也因為這樣,我覺得我看見了很多在社會角落裡才能看到的事。

「一個還在尋找自我的高關懷少年,是因為什麼會突然在高三那年想要成立劇團?」

噢這故事很長,我那時候遇到了算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他是一個社工,當所有人、甚至連我自己都看不到我的優點時,他卻看見了,他覺得我有領導力、有影響力,只是用在了錯的地方,他甚至幫我報名了台北市少年代表的徵選,我根本連這在幹嘛都不知道,但因為相信他,我也就去了。

我去面試的時候講了一句話,就是「我很喜歡打架。」結果我竟然被錄取,進去之後發現裡面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樣,每個人都在談論十二年國教、環境保育、媒體識讀,只有我一個人拿到麥克風講不出話來,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一開始其實滿自卑的,是後來裡面有個老師告訴我,就是因為我跟大家不一樣,我才能夠站在我這個角色的位置上,去替像我這樣的孩子發聲,於是我慢慢打開心房,以前總覺得別人不接納我,那時我才知道,是我沒有接納過他們。

也因為這樣我開始接觸到很多議題,有新的東西進入我的生活,過去的我總是把五根手指握緊,用拳頭處理事情,但原來這五根手指可以放鬆一點握麥克風,發揮它更大的影響力。

但當然也不是這樣就一路順遂,後來在我升上高中沒多久,我揍了學校裡最囂張的那一個人,這一揍我發現我回不去,我好像很適合在這樣的環境裡,於是我又組起了幫派繼續渾沌下去,直到高二那年,我看見我身旁的朋友不是留級、轉學就是被退學,有人甚至被關,什麼時候出來都不知道,那衝擊對我影響其實很大。

我們不是都想要自由嗎?但我們所做的一切好像都讓自己更無法獲得自由。

同一年我參加一個朋友的喪禮,他是自殺過世的,原因是不想被關,當我在喪禮上看著他的遺照時,我就在想,如果我再這樣下去也許會和他一樣,不是失去自由,就是離開這個世界,於是我想要找到活著的感覺。

在高二那年我加入了戲劇社,不是因為我喜歡演戲,是有次我走進學校禮堂,戲劇社的人在台上表演,最後謝幕時他們說:「如果你想改變、想完成夢想,歡迎加入這個地方。」我裡面莫名燃起一股勇氣,覺得自己好像可以跟這群人做些不一樣的事。

加入社團後我當了編劇,帶著之前在北市少年代表裡接觸過的議題,寫了一個以台灣228事件為背景的故事,我們籌備了一段時間,而在演出前我眼淚就一直掉,因為我發現自己離夢想好近,而且就快完成了,那次演出我在幕後,當我按下最後一顆音效、準備謝幕時,我是一路哭上台的,青春第一個夢想很重要,台下的掌聲讓我覺得自己被接納、被鼓勵,也是從那刻起,我萌生想要成立劇團的念頭,我想讓跟我一樣的孩子,也找到自己的價值。

 
From 逆風劇團粉絲專頁

「戲劇對你而言最大的魅力是什麼?」

我覺得是它的多元性,一場舞台劇可以讓許多不同的角色在裡面發揮色彩,影像、行政、舞台、美編等等,大家都在各自崗位上發光發熱,這是我覺得舞台背後精彩的地方,比起演員,我更喜歡看那些用盡全力呈現出這個舞台樣貌的夥伴們;劇場的演出有個特性—每一次都是最後一次,這會讓人更珍惜每個當下,一場戲演完了意味著新的開始,而每一場戲,都是從空蕩蕩的劇場開始搭建起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負責舞台的人架舞台的布景、負責燈光的人開始在台上灑下顏色、負責音效的人轉換著演員的情緒,直到演出結束,大家再一一拆下每個舞台上的東西,我很享受這個過程。

「有沒有你最喜歡、或是印象深刻的一齣戲?」

從以前到現在我看過很多戲,但最喜歡的永遠是這些青少年做的戲,因為很真實,其實相較於看戲本身,我更喜歡看謝幕,因為我看得見他們每個人完成夢想後的那種眼神,對學生而言,排一齣戲是得花他們課餘時間去做的事,你很難想像他們在這過程中付上的努力有多大,所以謝幕時每個人那種滿足的眼神都好漂亮好迷人。

「是什麼樣的信念讓高三的你覺得自己可以完成這麼大的夢想?」

其實像我們這種不太愛念書的小朋友,想到什麼就去做了,你本來就一無所有,根本不用怕失敗,就算失敗,也只是重回原點而已;還有另一個更大的動力,是因為我曾經想改變身邊周遭的朋友,但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於是我就決定從下一代年輕人做起,至少我可以影響他們。

 

「對很多人而言,即便不怕失敗,也可能會止步於『沒有資源』這個限制,
那時候的你們什麼都沒有,是怎麼開始的?」

用最有限的資源去做你覺得對的事。

逆風劇團也不是一開始就長現在這個樣子,那時候從天橋、公園、到學校司令台都是我們的排練場,再拿個幾張廢棄桌椅就成為了辦公室,沒有資源有沒有資源的作法。

而且一開始也沒什麼人,只有我和另外兩個夥伴,我們曾經都是別人眼中的問題學生,有著各自不同的故事,但當我們決定成立劇團之後,就開始到各個青少年機構去分享我們的故事,結果就陸續有想和我們一起完成夢想的人加進來了。

From 逆風劇團粉絲專頁

「你還記得逆風劇團的第一齣戲嗎?」

記得,現在想起來滿陽春的,但這絕對是我最喜歡的戲,因為它最純粹道地、最勇往直前、也最辛苦,很有逆風的精神,我們一群人在街頭排練出這場戲,所以其實我滿懷念的,這麼多人在你沒有資源的情況下跟你一起努力,他們看見的是夢想。

「一開始成立劇團就被家人支持嗎?」

這要從前面說起,其實在高中時我就做過很多瘋狂的決定,包括有次我想休學一年去環島拍紀錄片,為了讓他們答應,我寫了一份企劃書,把自己一整年的規劃放在家裡桌上給爸媽看,告訴他們我休學不是要逃避,而是有件不做就會後悔的事,他們理解後也就同意了,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是嘴巴說說,而是真的會去做。

在親子溝通上,很多時候父母一定會第一時間反對,因為他沒有經歷你的經歷、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這不代表他們想阻止你,你應該是要讓他們更了解你的動機、你的規劃,把他們的疑惑一一排除後才進而去說服他們。

「如何讓青少年信任你?」

陪伴是唯一的解藥。

在逆風的日常生活不是只有排練和演戲,孩子們的每個低潮時期我們都會陪在旁邊,無論是愛情、學業、未來目標等等,我們做的是在他情緒不穩定時陪伴他去解決問題。

逆風的孩子八成都來自不完整家庭,這過程中你要扮演他的家人、老師、朋友,還要創造一個好的環境,我們打造了一個讓他們有歸屬感的家、打造了一個因材施教的學校,同時還有同儕和你一起精進。

From 逆風劇團粉絲專頁

「曾經看過你們分享一個青少年爭寵的趣事,你們常遇到這種狀況嗎?」

算是滿常的,那次的故事是因為有個逆風的孩子在學煮咖啡,我們就特別跑去彰化支持,然後被團裡的另個孩子抱怨我們都不陪他,而這種時候我通常會讓他明白,你已經慢慢成為能夠給予的人,這樣的陪伴應該分享給更多像當時的你一樣的人,你真的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都在。

我認為弱勢不會是一輩子的,甚至只要你今天有一點點能力能夠去回饋,那種回饋的感受絕對是比被幫助來得更爽!以前都覺得助人為快樂之本是放屁,現在才知道真的是這樣,你的一個行動可能改變了一個人午後的鬱悶、甚至是他的人生,那種愉悅感是很讓人滿足的。

這就是志業啊,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取代。

所以像很多逆風的孩子都樂在其中,因為他在幫助人這件事上找到自己的價值,你不只是完成自己的夢想,更是完成了別人的夢想,誰說他們都是阻力,當你投資對了,他們每一個都是社會的助力。

「像你自己曾經走過那段迷惘,所以特別能看見這些孩子身上的光芒,
但就像剛說的,其實對社會大眾而言,
是不容易改變眼光、去感受這些黑夜裡的孩子能夠發光,
你會怎麼做,去讓越來越多人理解你所在乎的這件事?」

像逆風做的事情比較特別,所以會有一些媒體採訪、報導啊,包括我們的戲劇,我覺得都是能夠讓大眾重新去看待青少年議題、改變思維的一種管道,來我們演出或展覽的人,只要離開的時候帶著了一點點對這群孩子的認識,我覺得都是很大的影響力。

「接下來的逆風劇團,有什麼特別的規劃或願景嗎?」

我們在去年成立了「逆風聯隊」,帶著孩子走進社區掃街、送餐、實踐公益,讓他們的生命從被助者邁向給予者,打造一個只做好事的幫派;同年也成立「台灣風啟青少年賦歸協會」,希望藉由一個以台灣青少年為主體發展的協會來接住每個需要幫助的孩子;在今年我們創辦逆風學院,裡面有體驗教育、職業技能、表演藝術各種課程,希望能夠因材施教,讓孩子們找回學習的樂趣進而重返體制,我們透過劇團做陪伴、透過聯隊做公益、透過協會做社福、透過學院作教育,努力把這四項整合起來,讓特殊境遇少年不只是降低犯罪的風險,更能成為台灣未來人才或領袖。

From 逆風劇團粉絲專頁

專訪後記:那天採訪瑋盛前,看著他接起許多通電話,成熟地處理劇團、青少年的繁瑣事務,一瞬間會忘記這個受訪對象其實才25歲,但在訪談的過程當中,他的熱情、偶爾的玩笑話,又會提醒你這人與你相差無幾;我很喜歡瑋盛訪談中說的,「本就一無所有,根本不用怕失敗。」那些被我們拋諸腦後的夢想,有多少個是因為害怕而結束,特別是在最後他分享逆風的願景時,你會被現場的他一起帶進了這片藍圖。

「用生命影響生命。」是瑋盛很常掛在口中的一句話,也是逆風不斷在做的事,每一個曾晦暗不堪的生命,都能成為另一個人生命的亮光。